205

齊樂安懷著五味陳雜的心和合光一起進了眼前的農家小院。

院子裏面是土路，很泥濘。一個老伯坐在院子裏，手上捧著個露著很多黑痕的洋瓷舊碗。齊樂安看了眼裏面，都是些稀湯水。

合光蹲在老伯旁，大喊道：“朱伯！能幫你的人來了！你先吃著！我和他談談！”

朱伯眼睛裏一片渾濁，聽合光的音調，耳朵也不怎麽好。合光也不在乎朱伯有沒有聽到，站起來對兩人道：“外面亂七八糟，我們進去說吧。”

齊樂安看了眼衛長風，跟著合光往紅磚房內走。

合光走到門口，脫下了他的大雨靴，齊樂安問：“我們用脫鞋嗎？”

“不用不用，”合光趕緊道：“我這是太臟了，來來來，進。”

齊樂安這才跟著合光進去。

屋內的光景也不怎麽好，但看上去整潔的多。齊樂安總算松了口氣，和衛長風做到了四方桌邊。

四方桌瘸了個腿，搖搖晃晃的，合光熟練地從櫃子裏拿出一次性用杯，給兩人倒水。

一眼望去，這兩個雪白的杯子竟然是整個屋中最亮堂的東西。

齊樂安心想，這不會是合光他家吧？不對不對，剛剛還叫外面的人朱伯呢，肯定不是！

合光給兩人倒的白開水，一點茶葉都沒有。倒完水後他也坐到了一邊，捧著自己的洋瓷杯喝了口水，這才道：“地方不好找，兩位辛苦了。”

齊樂安到不覺得辛苦，就是覺得這地方太窮了，真的想不到海城周邊三十公裏內還有這麽貧窮的地方。

“十多年前說要拆遷，和別的村子一樣。”合光像是解答齊樂安疑惑道：“曾經一度把這裏列為重點項目，後來要開發這裏的一位倒臺了，項目也沒人敢碰了。到村裏的路一直不怎麽好，幾年前還塌方過一次，路徹底壞掉了，就更沒人來了。”

齊樂安聽著這裏的故事，心想合光難道想拍一個……扶貧類型的片子？

他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這裏，感覺確實挺能體驗生活的。

合光一笑，又露出幾顆白牙，問道：“葛老身體怎麽樣了？好幾年沒見他了！”

齊樂安一聽這話，心裏的絕望又浮現了出來。

都好幾年沒見了靠譜嗎！

他神情覆雜地看了一眼合光，道：“前一陣頒獎晚會上見過一次，葛老精神狀態很好。”

合光張開嘴，剛想說什麽，手機突然嘟嘟嘟的響起來。那聲音十分刺耳，合光趕緊抓起口袋裏的手機接了。齊樂安看到，合光的手機竟然不是智能機！

就是自己重生的時候用的老式機子！有沒有上網功能還很難說！

好的，他徹底無話可說了。

現在他是真的想知道，眼前這位是何方神聖了。

合光拿著手機用聽不懂的方言子裏哇啦亂講一通，抱歉地看了看齊樂安和衛長風，然後走出了門。齊樂安趁著這個空隙，問衛長風道：“衛哥！你看出什麽了沒有！”

衛長風搖搖頭，皺起眉思索了一下，道：“他手上那塊手表……估計要上萬塊錢。”

齊樂安有點驚訝，合光手上戴著的是塊電子表，竟然要上萬塊錢？

這麽兩句話的工夫，黑鹵蛋接完電話進來了。

“真不好意思，剛剛說到哪了？”合光一臉寶簽道。

“……葛老。”齊樂安道。

“對葛老！”合光又坐了下來，道：“葛老是我的家庭教師。”

齊樂安：“……”臥槽那可是葛老到底是什麽身份能請葛老當家庭教師眼前這人是妖怪吧！

“據我所知，葛老很多年不教學生了。”衛長風突然道。

合光聽他反駁自己，也不惱，笑了一下道：“對，我叔叔和葛老有點關系，當年我想學電影，他就找了葛老給我當老師。”

“……你叔叔是？”齊樂安試探問道。

合光笑吟吟道：“就是本來想開發這裏後來倒臺的那個。”

齊樂安：“……”

這下，連衛長風也啞口無言了。

合光看起來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聳了聳肩，道：“不過這不是重點……葛老叫你們來，一定是來幫我的。”

齊樂安：“？？？”誰幫誰？不是你幫我嗎？

正疑惑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嚎啕大哭聲。合光面色一變，鞋子也顧不上穿就沖了出去。

齊樂安和衛長風也站了起來，跟著往門外看。不知什麽時候，這破院子裏進了一個四五十歲的女的，拽著朱伯就嚎啕大哭。朱伯沒有絲毫反應，手中的洋瓷碗也被打翻在地。

“你還我小寶！你把我小寶還回來啊！”女人嚎啕大哭，擡頭看著門裏的兩人，瘋瘋癲癲道：“是不是他們？你是不是為了錢把我的小寶賣給他們了！”

說著，就放開朱伯往房裏沖。

合光眼疾手快攔住了人，道：“小寶媽！冷靜！冷靜！”

外面跟著跑進來幾個人，見狀就上去幫著合光制服住人，領頭的那個道：“合先生，真的不好意思！這我轉個身的工夫就跑出來了……真是打擾你了。”

合光搖搖頭，道：“沒什麽，小寶媽也是太傷心了，你們先回去吧。”

那領頭的點頭，道：“打擾合先生了！”

這一波鬧劇總算結束，合光回頭看了眼齊樂安和衛長風，苦笑道：“讓你們看笑話了……剛剛那個小寶媽，是朱伯的兒媳婦。”

齊樂安心想，這挺生活的。

合光嘆了口氣，走過去把朱伯的碗撿了起來，又蹲下對朱伯道：“朱伯！我和客人說幾句話！”

朱伯沒反應，合光走回了屋子。

齊樂安和衛長風也坐了回去，齊樂安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合光轉身從拿一次性用杯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齊樂安。這是一張普通的合影，一家三口，小孩大概三四歲，虎頭虎腦，笑起來還有個虎牙。媽媽說不上漂亮，但笑得很甜。父親看起來是個老實人，照相顯得很僵硬。

照片右下角有著日期，寫著201246。

齊樂安覺得，這媽媽和小寶媽長得有幾分相像，可兩人看上去年齡相差太多了！

“是……丟了孩子嗎？”衛長風突然問道。

合光看了一眼衛長風，點了點頭，道：“對，照完這照片沒幾天就丟了。當時爺爺帶著去趕集，轉個身孩子就不見了。朱伯的眼睛差不多哭瞎了，小寶媽也瘋了，只留下個父親傾家蕩產在外面找孩子。”

齊樂安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合光收回了照片，道：“像這樣的家庭，國內有成千上萬個。”

“包括我叔叔在內，也是自己家丟了孩子，才把我過繼過來的。他覺得再生一個……就是對我姐姐的背叛。”

齊樂安從沒有了解過這個群體，聽到這話，不由得有些震驚。

“朱伯家找孩子找了四年，我還遇到過找了十年八年的，有些人放棄了，可有些人還等著孩子回家。”

“那……能找到嗎？”齊樂安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有些不忍心。

合光笑了一下，道：“很難，我叔叔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警力都沒有找到我姐姐，更何況是普通人？”

齊樂安沈默了。

“前一陣我在山裏，是聽到一條線索……那寨子太偏遠了，連信號都沒有。寨子裏的人思想還停留在幾十年前，寧願傾家蕩產買個兒子也不要自己親生的女兒。不過被賣來的女人倒要，寨子裏的童養媳也不少。”

齊樂安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國家還有這種地方，他道：“警察不管嗎？”

“怎麽管？”合光的笑裏說不出的嘲諷，道：“村寨之間都是沾親帶故的，指不定你嫂子你弟妹就是買來的呢。”

齊樂安再次沈默了，一旁的衛長風道：“救出來了嗎？”

合光搖搖頭，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角有點紅。

兩人都不再問了。

“像這種村寨……生面孔進不去，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我裝作一個地質學者在那邊敲了七八個月的石頭……沒想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我們，”齊樂安有些艱難的開口，他想起了一開始合光說得話：“我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合光看著兩人，道：“我跟著葛老學了兩天電影……可惜沒學好。我半年前拜托葛老，說能不能拍拍電影？重視的人多了，說不定孩子就好找了。”

合光站起身子，道：“既然是葛老讓你們來的，那你就一定能幫到我，幫到這千千萬萬的家庭。”

“我們找孩子，百分之零點一的幾率也會當成百分之百的希望……請你們，幫幫這些家庭吧。”

將近一米九的漢子深深向兩人鞠了個躬，齊樂安趕緊站起來，道：“別這樣……別這樣！”

他似乎理解葛老說得生活是什麽意思了。

進入這千千萬萬的家庭之中，了解無數個悲歡離合，不就是生活嗎？他的內心在這一刻，受到了震撼與啟迪。

齊樂安心想，就算是為了積德，他也要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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